田谯军 摄
至
味
酸
芋
荷
风过处,芋荷伏下去,一个小黑点从田地里冒出来,我知道那是外婆,一个成天耕种芋荷的老人。在我五六岁时的寂静夏天,她会唱起童谣,“干豇豆,节节长,巴心巴意欠我娘。娘又远,路又长,伤伤心心哭一场。”童谣唱走了长长的夏天。我又知道,那不是外婆,她已经在一棵杏树下、在一片芋荷地里随着时间走远。那是乡间老人们的影子,和一切植物果蔬交谈一生的老人们的影子。想起这些,鼻子就发酸,有东西滴落在一张芋荷叶上,圆润滚动。这种酸,像一只小手轻轻搭上肩头,提醒我心里留有最柔软的地方,那里住着我大地上的亲人们。芋荷叶左右倾斜,它的小手搭上我肩头,有湿润在我眼底,将落未落。
芋荷入心,也抚人胃。吃芋荷,各有智慧和品鉴。比如清人袁枚在《随园食单》里写他怎么吃芋荷:“芋煨极烂,入白菜心,烹之,加酱水调和,家常菜之最佳者。惟白菜须新摘肥嫩者,色青则老,摘久则枯。”袁枚的吃法虽很家常,但我始终觉得他多了挑拣,少了珍视,他定不知芋荷梗的美味。我无数次想象袁枚将大把芋荷梗扔一边的场景,见他弃之任之,就直想吼一声“你个败家子”,这是外婆珍视某样东西时责骂我们的话。
芋荷梗是好物。外婆珍视天地赐予的万物,每一棵芋荷都是她生得好看的女儿,舍不得扔掉。用井水或者山里的清泉将芋荷梗洗干净,趁着阳光清冽,把它们晾干。在石头上、竹竿上、柴块上,一根又一根排列,外婆做得特别耐心和细致,她无声,我却仿佛能听见她在和芋荷梗交谈。风干一天后,把芋荷梗切成小节,拌入蒜片、姜丝、红辣椒、少许。装入陶钵里密封腌制,剩下的事情交给时间,外婆坚信时间的力量和上天的赐予,任何时候都不会辜负热爱它们的人和事物。似乎,老人更适合制作酸芋荷,活了一辈子,他们变得澄明、耐心和知味,他们更摸得懂酸芋荷的脾性,懂得不慌不忙,懂得岁月与万物的暗语和合谋。
酸,于印江人更是一种赐福。古时印江,地处荒蛮,道路险阻,食盐匮乏,先民们便发明了酸,借其改变菜肴的寡淡无味,而且,印江地处世界自然遗产梵净山西麓,山多林密,终年潮湿氤氲、大雾弥漫,极易滋生病症。于是,“酸”成了这里的人的一味镇静剂、止泻痢、助消化、在丰富菜肴滋味的同时,也极大减少了病痛。“酸”成为印江人不可缺的“一味”,在城镇乡间探问一遍,爱酸之人,人皆有之。
一道红润亮泽,间杂着点点青绿新椒、鹅黄姜丝的酸芋荷与肥美的肉类、清炒时蔬,风味叠加,刺激味蕾,酸得可口。微辣鲜香的滋味抚慰一天的疲劳,提亮家人、友人相聚时的欢悦,实在是酸芋荷的美食之道。没有酸芋荷的印江,像个假的印江,未食过酸芋荷的印江人,像个假的印江人。
在印江的百十类“酸”里,蕴含着印江人无限的智慧、情感和历史韵味。而今,随着时代变迁,生活节奏变快,离开故土创业、工作的人越来越多,很多人家逐渐不在自制酸食,但“酸芋荷”一直是印江人忘不了的味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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