印江印象·文脉印江|至味酸芋荷 -凯发k8游戏

印江印象·文脉印江|至味酸芋荷

田谯军 摄




作者:陈丹玲




我熟知酸芋荷,像邻家小妹,知她在田畴在乡野,知她在民间的静默与等候。有很长一段时间,我们曾一起成长,互为安慰,后来听说酸芋荷登大堂进雅室,我陡生欣然,觉得它有了好去处。
本名该叫芋,或者芋艿,加一个“荷”字,怕是印江人,对其的另一份厚爱和用心。比起江南采莲,荷叶田田,芋长在乡间。盛夏时节,也是碧绿连天,阳光滚落在开阔的叶片上,绿光映衬着大路或者人面,若是有风来,青绿和灰绿就在整个田地里交差涌动,也是碧叶田田,别有韵味,自然可以叫一声芋荷,芋荷啊。汉代的东方朔也是见过芋荷的风致,难免一番感慨,他在《七谏》里说:“拔搴玄芝兮,列树芋荷。”草木依旧,古人却走远了。当然,芋比莲要坚韧,它更多野性和朴实,水田旱地它都能野蛮生长,这是长期与乡民亲近所获得的秉性,如平民一般的简约和自在,随处都可安生,江南处处即故乡。
有一年夏天,电影《菊次郎的夏天》再次勾起了我对芋荷的想念。说的是被父母遗弃的小学生正男在暑假一个人冒险离家去找妈妈,邻居菊次郎无所事事,这个傻乎乎、憨态百出的中年男人打算陪同正男去找妈。烈日当空,蝉鸣如瀑,被达乘的货车扔在路边后,菊次郎和正男走在长长的孤寂的公路上,两旁是无边的荷田,他们一人头上顶着一张荷叶,一前一后,一大一小,互不做声地朝前走。路长人远,孤独感从屏幕上满溢出来。是那种孤独感冲撞了我,放眼望去,没有荷叶,陪在我身边的只有芋荷。摘一张芋荷叶顶在头上,我也开始了寻找…

风过处,芋荷伏下去,一个小黑点从田地里冒出来,我知道那是外婆,一个成天耕种芋荷的老人。在我五六岁时的寂静夏天,她会唱起童谣,“干豇豆,节节长,巴心巴意欠我娘。娘又远,路又长,伤伤心心哭一场。”童谣唱走了长长的夏天。我又知道,那不是外婆,她已经在一棵杏树下、在一片芋荷地里随着时间走远。那是乡间老人们的影子,和一切植物果蔬交谈一生的老人们的影子。想起这些,鼻子就发酸,有东西滴落在一张芋荷叶上,圆润滚动。这种酸,像一只小手轻轻搭上肩头,提醒我心里留有最柔软的地方,那里住着我大地上的亲人们。芋荷叶左右倾斜,它的小手搭上我肩头,有湿润在我眼底,将落未落。

芋荷入心,也抚人胃。吃芋荷,各有智慧和品鉴。比如清人袁枚在《随园食单》里写他怎么吃芋荷:“芋煨极烂,入白菜心,烹之,加酱水调和,家常菜之最佳者。惟白菜须新摘肥嫩者,色青则老,摘久则枯。”袁枚的吃法虽很家常,但我始终觉得他多了挑拣,少了珍视,他定不知芋荷梗的美味。我无数次想象袁枚将大把芋荷梗扔一边的场景,见他弃之任之,就直想吼一声“你个败家子”,这是外婆珍视某样东西时责骂我们的话。

芋荷梗是好物。外婆珍视天地赐予的万物,每一棵芋荷都是她生得好看的女儿,舍不得扔掉。用井水或者山里的清泉将芋荷梗洗干净,趁着阳光清冽,把它们晾干。在石头上、竹竿上、柴块上,一根又一根排列,外婆做得特别耐心和细致,她无声,我却仿佛能听见她在和芋荷梗交谈。风干一天后,把芋荷梗切成小节,拌入蒜片、姜丝、红辣椒、少许。装入陶钵里密封腌制,剩下的事情交给时间,外婆坚信时间的力量和上天的赐予,任何时候都不会辜负热爱它们的人和事物。似乎,老人更适合制作酸芋荷,活了一辈子,他们变得澄明、耐心和知味,他们更摸得懂酸芋荷的脾性,懂得不慌不忙,懂得岁月与万物的暗语和合谋。


酸,于印江人更是一种赐福。古时印江,地处荒蛮,道路险阻,食盐匮乏,先民们便发明了酸,借其改变菜肴的寡淡无味,而且,印江地处世界自然遗产梵净山西麓,山多林密,终年潮湿氤氲、大雾弥漫,极易滋生病症。于是,“酸”成了这里的人的一味镇静剂、止泻痢、助消化、在丰富菜肴滋味的同时,也极大减少了病痛。“酸”成为印江人不可缺的“一味”,在城镇乡间探问一遍,爱酸之人,人皆有之。

一道红润亮泽,间杂着点点青绿新椒、鹅黄姜丝的酸芋荷与肥美的肉类、清炒时蔬,风味叠加,刺激味蕾,酸得可口。微辣鲜香的滋味抚慰一天的疲劳,提亮家人、友人相聚时的欢悦,实在是酸芋荷的美食之道。没有酸芋荷的印江,像个假的印江,未食过酸芋荷的印江人,像个假的印江人。

在印江的百十类“酸”里,蕴含着印江人无限的智慧、情感和历史韵味。而今,随着时代变迁,生活节奏变快,离开故土创业、工作的人越来越多,很多人家逐渐不在自制酸食,但“酸芋荷”一直是印江人忘不了的味道。

 


- 关于作者 -


陈丹玲,贵州印江人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。在《民族文学》《散文》《天涯》《山花》《雨花》《四川文学》《湖南文学》《文艺报》等期刊发表作品;著有散文集《露水的表情》《村庄旁边的补白》。

来源:文艺风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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